“粉帐子,绿房子,里面坐着红娘子。”
这童谣说的是榆叶梅。她虽然耐寒耐旱,担了一个梅字,却没有梅花那苍劲古雅、傲雪而开的孤芳气质。若不是先叶而开的五瓣粉白泄露了自己的身世,榆叶梅真要因了多皱的叶子而被粗心的人们误认为榆树了。
榆叶梅的花不像杏花、梅花那样疏密有致,也不像桃花那样需要绿叶的扶持方显精神,而是几朵花紧紧地围绕着一个新芽。不经意看去,鹅绿的嫩芽倒像是一位领舞,被衣袂飘飘的舞娘们簇拥着。榆叶梅便多了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韵味。密密簇簇的花儿,环护着含苞的新芽缀满枝头,像热情的诗人未加标点的诗句,激情澎湃地冲撞着人们的心扉。
那几棵榆叶梅,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少年宫西南角的土坡上,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每年春天,我对着盛开的榆叶梅写生,舞蹈课结束,也会来树下小憩,坐在半绿半黄的草地上,置身于如云的粉白里久了,竟忘了今夕何夕,嗅不到半点花香了。而成千上万的蜜蜂们,正在忙忙碌碌地采蜜,几度满载而归又纷至沓来。他们嘤嘤嗡嗡的劳动号子,在骀荡的春风里若有若无时隐时现。蜜蜂是善良的昆虫,并不忍心嘲笑我的迷醉。
春风这个顽皮的孩子,在园子里跑来跑去,打翻了春姑娘的花篮。榆叶梅的花瓣飘下来了,先是一瓣两瓣,接着十瓣八瓣,时间一样触手可及随风而逝。更多的时候,我和妈妈、妹妹,会各捧一本书,沐浴在纷扬的花瓣雨里。妈妈“细数落花因坐久”,有时神情里会有一丝轻愁飘过,我们却少年不识愁滋味,只管沉浸在无忧无虑的童话世界里。
初夏来临,樱桃般大小的青果由绿转白,白里泛红,到六·一前后便彻底红透,一团团一簇簇地躲在青枝绿叶间,引得我们一边流口水,一边跑过去。我们白胖的小手在榆叶梅低矮的腋窝间摸索,它痒得唰唰啦啦地笑出声来,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纵容着淘气的孩子。只要别伤了树枝,妈妈并不阻拦我们,有果堪摘只管摘。她微笑着站在一边,像一棵幸福的榆叶梅。
十多年后,我在苏大校园里的树荫下,读到史铁生对生命意义的追问,才理解了榆叶梅在春天的喧哗和骚动,初夏的绿房子里,满满的都是它晶莹剔透的甜蜜和幸福啊。生命是伟大的,成长是自然而然的,阳光、风雨和大地上的植物,会告诉我们生命的真谛。
世界很喧嚣,我们忙着求学,忙着打工,忙着长大,也忙着柔软和可爱。每年四五月,我都会想念家乡的榆叶梅,想念离我远去的六·一,想念红颜渐老的妈妈。我明白榆叶梅的花为谁而开,果子为谁而红了。
终有一天,我也会和妈妈一样,选择大地的一隅,长成一棵幸福的榆叶梅。(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