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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里低回

2020-03-04 09:34:57    来源:    编辑:

  张爱玲的玉照,往往着的是旗袍与斜襟,苗条的身材,因有旗袍烘托与表现,使得这位不世出的女子绝代风华。张爱玲最经典的造型是,脸斜侧着,斜侧多少度,未曾量,翘起下巴,不说话;睥睨的眼神望天,天在她眼里,或是一只破瓷碗,你在她眼里,会是什么?下水道沟的泥巴——男人都是泥巴做的。

  张爱玲自可以冷艳与高傲,独立于世情中。显赫的家世,曼妙的身材,天赋的才华,如何让她看得上这个世界?若是张爱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或许心突突突跳,然后如一截山泉,在鹅卵石上泛些小波浪,落花流水,磕磕绊绊地流走。男人在高傲的女人面前,他会突然生发自卑。

  女人其实也是如此,原先因为世情,她觉得这个世界不配她,现在因为有爱情,她好像觉得她不配这个世界。1944年2月,这个时间,世界应该不是很温暖,世道那么乱套,春寒料峭,乱世春寒却走来一位浊世公子。公子吗?不是,是中年油腻男,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眼镜后面,文化是有的,包裹的是坏坏的才气。

  从南京回到上海的胡兰成,读了张爱玲一篇《封锁》,这只千年的狐狸化作白衣秀士,手持雨伞,走上张爱玲的断魂桥来了。张爱玲的小说,流水潺潺,我们所看到的是流动的才气,胡兰成看到的是不居的情息。坏男人的嗅觉比谁都要灵敏。胡兰成撑着油纸伞,仿佛是从卷卷诗册里烛影摇红,自有一般无法拒绝的诱惑。

  张爱玲没法拒绝吗?她拒绝了;她能够拒绝了一天,她拒绝不了第二天。次日,23岁的张爱玲走进了胡府,喝上一壶二锅头。两人在沙发上,还是在兰花间,抑或是书房里的西窗旁?据说,一聊便是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多少花在开落,多少话在陈说。“见了他,她爱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在你面前,藏青色的天因此有了桃腮红?我铁青着的脸确实变成了米浆糊,黏黏的,黏黏的,开始黏你。在你面前,我发现我的头在矮,我发现我的眉在低,我发现我的脊背在弯,我发现我刚硬的膝盖也像了糯米团,被你玉指捏着绕指柔;站在你面前,你看你看,他的铜牙铁嘴在嗫嚅。

  冷艳的张爱玲,心冰之水被胡兰成的红泥小火炉在泡;高傲的张爱玲,头上之发被胡兰成的千年狐狸手在摩。张爱玲也是温情的,是多情的,是抒情的,也是有小鸟依人之情的。没什么可以改变人的性情,爱情可以。
三年的爱情,都是张爱玲在低眉。

  遇上了你,黑硬的生铁熔化为鲜红的铁水。可是,爱情能够低眉多久呢?“你来看我,要我在小周与你之间选择,我不愿舍去小周,更不愿失去你,我无法给出选择,你在大雨中离去……”尘埃中的花朵,被这场大雨滋润,还是冲毁?张爱玲追寻着胡兰成逃难,颠沛流离,她或不怕;怕了的,是颠倒爱情吧。

  颠沛流离,爱情两个字好辛苦,我吃得了苦;颠倒爱情,爱情两个字好屈辱,我受不了辱。低眉的爱情,不是爱情好姿态,齐眉的爱情,才是爱情好状态。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尘埃的爱情终究尘埃,结局定是,张爱玲绝尘而去。(刘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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