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版:副刊总第3103期 >2023-02-23编印

春日 杏花
刊发日期:2023-02-23 阅读次数: 作者:姜晓强  语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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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楼的时候,我看到楼前的杏树被砍掉不少枝干,在地上凌乱横斜。枝干上已有许多花骨朵含苞待放,却遭此横祸,我不由得叹息良久。妻子说,树枝虽然砍断,但是把带着花苞的细枝折下来插瓶子里用水生着,照样能开花。我欣然折下十数枝,斜插在阳台的瓶子里。

  三天后的清晨,我拉开窗帘,蓦然发现窗台上一簇淡白着绯的花,熠熠生辉。是杏花,在清水与阳光的滋润下,次第绽放。

  杏花,似乎是属于江南的花。你看她那娇弱不胜的意态,便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柔情蜜意、顾盼生辉、我见犹怜。元人词云,“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杏花春雨江南,六个字,三个词,单独拆开,是那么平平无奇,但是一旦组合起来,就产生了永恒而深邃的魅力,似乎把江南半壁河山的美都给写尽了。杏花绯红,烟雨迷蒙,春风澹荡,徜徉在这杏花天影的迷离烟景之中,世间还有比这更古典更柔美的画面吗?无怪乎旅居台湾四分之一个世纪的余光中先生,曾饱蘸着淋漓的春雨与乡愁,写下了不朽之作《听听那冷雨》,将一腔柔情都赋予江南烟雨,春日杏花。

  杏花是柔弱的,更是多情的。在江南春雨之夜的小旅馆里,旅人是不宜熟睡的,否则在黎明时分,如何去听取曲曲折折幽幽寂寂的青石小巷里,传来的缥缈卖花声呢?“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隔着836年漫长的岁月去想象陆游的那个不眠之夜,就像回忆孩提时隔着磨砂玻璃去窥探隔壁房间的秘密,给人一种恍惚迷离的感觉。而纤细如愁的春雨,便是那制造朦胧感的磨砂玻璃;香味依稀的杏花,就是往事梦幻般的记忆碎片。

  发生在杏花时节的故事,往往都与青春产生暧昧的瓜葛。不信,你去问问韦庄。这个迷失在江南的洛阳才子,甘愿在春水碧于天的温柔富贵乡里消磨他的雄心壮志,任凭他今日乱离俱是梦,任凭他妖气欲昏唐社稷。在文君当垆的酒家流连忘返,自然而然便写出了“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这样风光旖旎娇红软翠的词句。至于“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的干脆决绝,“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的柔肠寸断,大概所见的销魂之花,就是曾经吹满头的杏花。香花迷人,才子多情,然哉。不信,你再去问问陈与义。这个“独立东风看牡丹”的多情游子,也不免在一个娇尘软雾的春夜里,像一个失恋的情人一般,“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杏花香淡,在树下流连一夜是很相宜的。试想,若是在“芭蕉叶大栀子肥”这样“花气薰人欲破禅”的环境下,吹笛一夜,大概需要很强的定力。香淡影疏,笛幽夜轻,画面是那么轻盈灵动,仿佛一个娉娉袅袅的妙龄女子迎风起舞,把江南之美刻画得淋漓尽致。所以后世不要一味批评南宋君臣“直把杭州作汴州”,毕竟几人能消受得起“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江南牌“十香软筋散”呢?想要消受此等福分,就不得不辜负诸事皆能的道君皇帝北行见杏花时“更多少、无情风雨”的愁苦,就不得不埋没“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的风雅游士白石道人“叹杏梁、双燕如客”的哀怨。

  夜色深沉,窗台上的杏花已见衰败之相。我想,杏花应该是知足的,因为它在凋零中拥抱了春天。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凋零是花的宿命,它们当不再有遗憾。望着壬寅年上巳寒食之交窗外的温柔夜色,我不禁想起了王安石《北陂杏花》里的句子,“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这位悲天悯人的政治家,无畏世俗目光的拗相公,在经历过“日边红杏倚云栽”的显赫风光又跌落红尘后,寓居金陵参研佛法,性情一改往昔,这首诗就是他晚年心境的生动写照。

  我想,杏花命运如此,人生,大概亦是如此吧。(作者系莱西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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