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绿色植被里,我对红薯情有独钟。
它盛年时,极具风采。亭亭玉立的茎叶,柔婉的藤条,弯弯曲曲,如宋词般长短皆宜。每一片叶都是无声的歌者,在风中长,在雨中唱。铺得一地葱绿方罢休。
大文学家苏轼曾赞过:“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渐入深秋后,红薯的叶也顺应季节,开始慢慢凋零、枯萎。这个时候,母亲便捎上几个箩筐,将小锹往板车头上一挂,准备去地里挖红薯。我们像小尾巴一样拽着母亲的衣角,一路随板车嘎吱嘎吱地向红薯地迈进。
到了目的地,母亲沿着叶茎的落脚处,忙不迭地挖啊,挖啊。我们要么使劲去踩松软的泥土,用薄薄的鞋底感觉红薯的轮廓,再用手拼命抠;要么帮母亲搬箩筐。其实,哪里是搬啊,我和妹妹合力一抬,然后把筐底猛地往地上一撞,红薯便与黄泥分得干脆利落。偶尔听见红薯撞断的“咔嚓”声,我们则赶紧“销毁罪证”。
红薯在箩筐里很乖巧,像刚分娩出的婴儿。娇嫩的外皮泛出淡淡的粉色,身子或圆或瘦,或长或短,均是两头尖,中间肥硕些。母亲一直蹲在渐渐荒芜的田地里挖,地下的土矮一寸,筐里的红薯就高一分。夕阳滑过天的尽头,板车差不多也装满了,落下满地散叶。
到家后,需将红薯分成等级分放。上等红薯品相完好,够大,可以储存起来,留着冬天慢慢吃;中等红薯稍有破损,个头中等,可以切成红薯干;最次的,体积瘦小,是不能久置的。母亲将它们放在太阳下晾上几天后,重新收编到箩筐里。
开始煮红薯啰!洗一竹篮,逐一摊开在铁锅里,用慢火烧。这个活计通常是爷爷做。他将一捧干玉米芯填在锅底,任锅灶里的火蔓延开。而锅灶上的锅也开始咕嘟咕嘟地响了,冒出的白汽热烈得很。爷爷掀开锅盖,拿水舀沿着锅边洒上一圈水,用铲子给红薯翻个身。只听“呲呲”几声,白汽又弱了下去。再烧,再洒水,及至红薯的香弥散出来。
香味很诱人,站在屋外都能闻见。我们闻着红薯的香气,会立马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小猫小狗此时也撒开腿,欢快地跑来跑去。鸡鸭鹅都伸长脖子,伫立在圈里。
吃红薯的时刻是欢欣的,特别是这种贴着铁锅煮的红薯,带着焦香,仿佛能尝出麦芽糖的甜。红日初升,雾气还没有散去。我们一家人聚在方桌旁,围着一盆的红薯大快朵颐。顾不得刚出锅的烫,顾不得手上粘着的红薯皮啊肉啊的,只管掰开,撕皮。牙齿烫得直抖,香甜的肉被舌头肆意地卷动。风卷残云般,一下子消灭了半盆。桌上的红薯皮堆成了小山,桌下的红薯皮成了猫狗的美食。
那些年,已记不清吃过多少红薯了。吃的方式也多得很,放在玉米糁子里煮粥,放在饭锅里蒸,放到锅膛里烤,磨成粉做饼,做粉丝。有一次,父亲看到饭店里的拔丝山芋后,回去也尝试着做了。样子不中看,味道还是很赞的。红薯就是岁月的馈赠,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消化它。
走过千山万水,还是忘不掉红薯的香。因为它带着故乡的气息,带着亲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