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版:文史总第2261期 >2018-10-31编印

伟大的产芝水库伟大的莱西人民 ——林美玉关于产芝水库建设的回忆
刊发日期:2018-10-31 阅读次数: 作者:lxxwzx  语音阅读:
 丁美娥    孙永传
(上接第四版)
范学义
 
“要说范学义,首先得说一说1953年的发大水。那年我正怀着老大有七八个月。那段时间,我正在店埠后埠村蹲点整党。有天瞎黑开会开到十二点,天傍亮,忽听房东喊‘妮啊,快点起来,进来水啦!’我赶紧穿上衣服往外跑,跑到南街上一看,水一米多深了!我赶紧跑回去招呼人往高处跑,那高往那儿跑。天亮后,看到水面上这儿那儿一股一股地冒烟,每当有一幢房子倒下,就会在水面上冲起一股烟。每冒一股烟,就是倒塌一幢房子。街上的水涨得快,很快就有一个男人擎起手来那么高,妇女儿童全撤高处了,在那儿站着,眼睁睁看着水上漂的那些粮食啊——那年的麦子大丰收,瓮被倒塌的房子砸破了、或是被水冲倒了,粮食全被冲到大水里了——水里那些东西啊、衣服啊,草垛啊,有一户人家一亩高梁地里冲进九个大草垛。河西一户人家,情急之下,把一个只有几个月还不会爬的小男孩装在木箱里,发到草垛顶上。那男孩在木箱子里随着草垛漂,后来漂到一块高梁地里被挡住了。所幸的是,后来有人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了,那孩子这才被救了。”林美玉老人说:“我们救灾,在高过腰部的水里泡了整整一天一宿……”
“‘我们’里面也有你吗?”
“有啊。”
“你已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是啊……也没泡坏,也没累坏,一点事儿也没有。”老人说。
“……?!”
“那水好生奇怪,这儿那儿,咕咚咕咚往上钻水柱子,样子跟济南的趵突泉差不多。大部分水柱从靠近河岸的暄土里冒出来,但是场院里、学校的校园里也照样这儿那儿往上钻。那年我爱人在县共青团工作,办公地点在福顺德古楼的东边,他搬着档案往小楼转移的时候,水就齐腰深了。县委临时组织二十几人的救灾队,临时做起木筏子,会水的人在木筏子上指挥方向,不会水的在水里推着筏子往前走,用了大约半个小时走出潴河,去了属于重灾区的现孙受镇董家山后村。董家山后离沽河四五里地,房子倒塌了有一半。他们步行(那时没有交通工具)走到董家山后时,看到村里这儿那儿还在冒烟。那个村里有一对老夫妇,有发大水的自救经验,将家中粮食盛在瓮里,把瓮拴在院子大苹果树上,树上拴了好几个瓮,老两口也蹲在一个大瓮里。房子也倒塌了,但他们家有粮食吃……”
        “县委的救灾工作都有哪些?”
“调查了解受灾情况,宣传卫生知识与生产自救重建家园,告诉群众,要依靠党的领导,将来党和政府会解决水患问题。”林美玉老人说:“这就是为什么莱西县委花大力气修建水库的原因。修建水库,一是解决水患问题;二是解决灌溉问题。”
老人继续说:“产芝水库大坝的东头留出一个口子,是泄沽河水的。大坝合垅的那段日子里,范学义范部长,两天两宿黑发变白发!全白了!真白啊,人人都看见、人人都知道啊!人们眼瞅着范部长两天两夜愁白了头!”
“在此之前,范部长的头发没有白?”
“没有,是黑的。”林美玉老人说:“大坝如果合不了垅,临近汛期水往上涨,已经修建起的大坝会决堤,下游群众的生命及财产遭受巨大损失,大坝已经施工的工程将全部报废……沽河河水在一直流啊,那么多水啊,除了用抽水机抽,人们用袋子装上草截流……那么多事啊,他都得在动手做之前就想到,一旦有哪里想不到,哪里就容易出问题……所有的事在做的过程当中他也都得亲临现场,协调督促,担惊受怕……哪里还能睡得了觉啊?哪里还有时间睡啊!睡不了,也吃不下,太多的能够想到和想也想不到的事等着他答复、等着他处理!老头子真可怜……”
“水库修成后,范部长曾担任过莱阳县的副县长。不少人在范县长面前提议,产芝水库应该树一块碑作个纪念。范县长听后,摇了摇头,说:净余外花些钱。一块碑的钱,他都舍不得,都得给政府、给群众省下来……”
        笔者的眼泪,溢满了眼眶。
抢红旗
“溢洪闸就是现在库西南的闸门……你们去过吗?”
站在溢洪闸处,向北远眺,产芝水库开阔壮观!闸门开启,奔腾的洪水如同被关闭已久的困兽,咆哮怒吼,无法遏制,向着远方奔腾而去!凡看到过开闸泄洪的人,无不为之动魄惊容。
“溢洪闸建设中的打夯工程,有三分之二是妇女们干的,妇女连二百来号人,连长是莱阳人,好像姓封,是哪个村的早已经忘了。后来听说她也与我一样患上了风湿……封连长,她还率领着妇女们在那里打炮眼——打炮眼见过吗?中间一个扶钻的,两边两个抡捶的,打一捶,扶钻的转一下钻,打一锤再提一下钻……妇女连一炮轰开二三十方石土,在当时都很出名啊!”
“妇女们会打炮眼吗?弄不好会打到扶钻人的手上。”
“还真没有打到手上的,不会打的提前练,照准同一个点反复地用大锤砸……封连长率领妇女们打三合土——黄泥、水泥、石灰三样,拌均匀了,堆成方,一方一方地夯实……妇女们那个能干啊!一个石夯四个人抬着往上扔,扔得那个高哇,都能高过她们的头顶!脚板都跳离开了地面!她们打着劳动号子,跳着、扔着,有时高唱着《打夯歌》:‘双手擎起夯,狠狠往下扔,一夯摆一夯……’那个场面真是感人。1959年我在莱阳万人大会上做过专门报告,汇报妇女们在产芝水库工地上的表现,受到领导和群众的高度赞扬……”林美玉老人说到难忘处,泪眼婆娑,说:“我们莱西人民,真的很伟大!”
        伟大的莱西人民,建设了伟大的产芝水库。许多人面对望不清边际线的浩渺水域,面对浪花拍击沙滩所发出音乐般的声音,纷纷发出“大海般感觉”的惊叹!产芝水库留给后人的除了眼睛看到的壮观景象,惠及千秋的水利资源,还有众志成城、拼搏奉献的精神财富!
“妇女们的积极性从哪里来?”笔者想验证自己的认识。
“那个时候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好啊。指挥部经常给各连长开会,连长回去,再给各小队长开会……”
“开会的内容是什么?”
“介绍修建水库既能防洪涝、又能灌溉农田的意义,讲解水库建成后会给莱西人民、子子孙孙带来什么样的安定与幸福……”
笔者的耳边,仿佛回响起莱西县委在1953年的滔滔洪水面前,向灾区人民许下的庄严承诺:“党和政府一定会解决水患问题!”
笔者的心,阵阵的感动与温暖,为我们的党、政府,也为我们的党员个体与基层群众。
“当时采取了一些具体方法。其中,‘流动’红旗效果很好。哪个连先进,那个连插红旗;哪个连落后,那个连插白旗。都不甘落后哇,都抢红旗哇!”
“还有别的方式方法吗?”
“宣传队宣传效果也非常好。”
“形式都有哪些?”
“扭秧歌,说快板!”
“有舞台?”
“工地就是舞台。哪里有工地,秧歌就扭到哪,快板就说到哪。我记得秧歌队里跑高跷的,一圈高跷跑下来,腿上磨得全是泡!工地上路不平、泥泞啊,一圈秧歌跑下来个个累得要命,高跷更难!”
        林美玉始终没有说自己如何,她的表情里根本不曾有着为自己说一点什么的想法,她仿佛忘了她自己是其中的一员!而笔者深知:所有的政治思想工作,只有建立在领导者本人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以身作则上,才可能发挥政治思想工作的极大威力!
“万人大会上的发言稿子是自己写的?”
“是我自己。我没有上过学,识字班上认几个字。那时年轻好学,遇见不认识的就问,大部分字都能认,就是不会用。稿子写起来别人给我修改。记得当时好像是莱阳妇联的秘书给修改的。”林美玉老人的思维仿佛被“粘”在水库上“拿”不下来了,接着又回忆说:“水库上用的所有石子,都是妇女们砸出来的。打石子的那个连也是二百来号人,连长姓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韶存庄的北山简直快被我们砸掉了,砸得只剩下一个一个的大石窝子了。”想了想,老人又说:“那个时候,耿绍忠还带着我们去黄县王屋水库取过‘经’——那时黄县也在修水库,比我们稍早一点,耿绍忠带我们坐班车,先去了县城,下车后在车站每人租了一辆自行车。耿绍忠对我说:‘给国家省点钱吧,你就不用租了,我们大伙轮流载着你。’水库离县城最多四五十里路,天开始下雨,那时候的自行车没有车瓦,雨水和着稀泥,从车轮子往上摔,每个人的脊梁上被摔得啊,全是稀泥!身后摔,身前也摔,一个一个全是泥猴!”
“那是什么季节?”
“大概是冬天或初冬吧,已经穿上棉衣了!”老人说:“取了‘经’回来,进了旅社,服务员一见了我们这群泥猴,都不爱招揽——把人家的床给弄得又脏又湿!第二天,耿绍忠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面,肯定不会有汽车了,去火车站吧。在火车站,我们一气儿等到晚上十一点。”
“衣服是湿的?”
“湿的。”
“一直穿在身上?”
“一直穿着,没有干衣服换。”
“那样的天气与季节,那样的湿棉衣,从白天直等到深夜……有没有冻坏?”
        “没有,一个冻坏的也没有。”
搬迁
“库区搬迁,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之内。可是,到了后期,我们也负责过搬迁。我记得库区搬迁应该是四十二个村庄。人们从小到大、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那里有他们无法割舍、无法带走的情。”
“库区不是全部搬迁了才开工的,是边搬边开工?”
“是啊。如果等着搬完了再干,就不知道得等到哪年哪月了……”林美玉老人回忆说:“最后,只剩下李格庄还有一户了,是个老太婆,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大水都围上来了!关键时刻,耿绍忠用木板临时扎起一个木排,推着木排下水了……”
“需要木排了?”
“噢,全都是水了,那时没有船……到她家里的时候,她家里的水都已经膝盖深了,家里的东西都飘起来!”
“耿绍忠一看不好,啥也不说了,一把把老太婆扯到背上,拔腿就往外跑。刚跑出房门,身后房子‘轰’地一声倒塌了……”
“耿绍忠背着老太婆站在水里,回望着刚刚塌在水里的一大片,问:‘大妈,这会儿你还回不回去了?’背上的老太婆也回望着,说:‘不回去了。’时间紧,有的户来不及搬净。当时水里面漂的那些东西、那些木头啊,老了鼻子啦!大件的、有价值的,都是那些搬得过晚的留下的。还有……那么多的蛇!彤红彤红的冠子,高高的昂着头,成群结队的,跑得‘嗖嗖’地!”
“它们……往哪搬迁?”
“有很多跑大坝外层石头砌的缝隙里了!”
死亡者
“产芝水库建设过程中死亡人数是三十几人。一个是被雷击死的。一个是淹死的:夏天炎热,一个小青年午饭后要洗澡,他的哥哥也在工地上,不让他洗,他不听,非得洗。库西边有个老鳖湾,小青年一头扎进去再也没上来。另有一个小青年,当时也就十七八岁吧,与另外两个人往炮眼里装炸药。那会儿引爆炸药是用电。由于缺乏知识,他想试一试炸药到底能不能被引爆,结果轰的一声炸开了,两人受伤,一人被炸成碎片。有一个看守石灰的……那石灰袋子垒得高哇,比人高很多……往外发石灰时,最顶上的石灰袋子掉到地上,顷刻破裂,石灰从破袋子里‘扑’地一声窜出来,那人没防备,石灰呛到嘴里、呼吸道里,呛死了、烫死了。有两个莱阳的女民工,夜晚收工后往工棚走——那时水渠已修起,渠水在夜里发亮,她俩以为是路,一步走进去淹死了——她们不会水。这里顺便说说干渠。干渠修时,妇女连与男民工一样,解散了。干渠共两条,一条在西边,通到孙受院上;一条在东边,通到水集望城,后来又通到姜山夏格庄。从这两条主干渠上,又分出若干支渠,叫斗渠;从斗渠又分支出很多渠,叫毛渠。”老人接着前面的话题说:“还有一个人,是修大坝时被压死的。妇女们用滑轮将独轮手推车连同车上的泥土拉上大坝,暄土需要压实,当时是用拖拉机压,拖拉机后头拉上大石滚子,在大坝上从东到西来回压。那个人是上大坝摊土的,将一车一车的土摊平,等待拖拉机压实。拖拉机拖着大石滚子压过去之后,他想上去坐一坐拖拉机——那个时候拖拉机是个稀罕物啊,自行车都很少有。结果,上去以后被晃荡下来,后头的大石滚子接着就压上了,当时脑袋就迸裂了,开拖拉机的司机还不知道后头上去人了……”老人叹一口气,说:“所有死亡人员的安置,都由耿绍忠出面处理。耿绍忠是个非常善于做思想工作的人,可是这个工作太难做了,每个人都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婆孩子一大堆……谁家遇上,谁家就等于塌下天了……最难做的就是那个被石滚子压死的,最好做的就是那个被雷击死的。”
采访的过程,对笔者是一个洗礼的过程。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深深地震撼教育了我们。当向老人打听其他人时,她说,范部长、耿绍忠、盖庆余都已经病故。另外太多的人员已无法联系甚至不知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