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版：副刊总第2258期 >2018-10-26编印

《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仅是毛主席的著名佳作，也是《沁园春》词谱中的绝世精品。

毛主席的这首词作于1936年2月，公开发表是在1946年底。1935年1月遵义会议确立了毛主席在全党和红军的领导地位，10月党中央率领红军一、三军团完成长征任务到达陕北吴起镇，与陕北红军会合，为党中央和红军扎根在陕北奠定了基础。12月北京爆发了“一二·九”运动，中国共产党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进入一个新时代。1936年2月毛主席在率领红军东渡黄河开赴抗日前线的征途中写下了这首词。1946年8月28日毛主席赴重庆参加谈判，将其写给了柳亚子，这首词遂在重庆文化界流传。11月14日和12月28日先后在重庆《新民报晚刊》和《大公报》刊出，引起极大的关注，在重庆和全国各地广为传诵。柳亚子对于这首词极为推崇，称之为“千古绝唱”，据说陈布雷见到后也对蒋介石介绍说是“气势磅礴，气吞山河，可称盖世之精品”。蒋介石却指责毛主席“野心勃勃，想当帝王称王称霸，想复古，想倒退”。并组织了一些反动文人进行围攻。蒋介石的围攻并未形成气候，最后不了了之，柳亚子的评价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同。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这首词确实是千古绝唱，视野高阔，情怀雄壮，语言精确，音韵和谐。

这首词从内容看可分为两段。第一段即上阙，紧扣题目描绘北方雪景。可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概括大雪中的北国风光。起手即不同凡响，展示出极为高阔的视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第二层，由远景到近景。抓住长城和黄河这两大地理标志，强调它们“惟余莽莽”、“顿失滔滔”，勾画出一派十分雄壮的气象。第三层，由静态到动态。借助雪的映衬，把山峦曲线描绘为飞舞的“银蛇”，把高原台地描绘为奔驰的“蜡象”，充满灵动之气。第四层，由眼前展望未来。想象云开天晴、红日高照，必然是“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更加美丽。这种独具慧眼的写法，既符合人们观察和思维的逻辑以及审美观念，又超凡脱俗别具新意，把一般人看来简单苍茫的雪中原野写得高阔、雄伟、灵动、美丽。这是作者自身襟怀的抒写，也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激起人们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同时也为第二段的转移话题奠定了基础。

第二段即下阙，阐述对中国历史的评判。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包括第一二韵，由“江山如此多娇”，引申到“无数英雄”的态度。祖国山河如此美好，自然要赢得人们的热爱，历史上无数杰出人物都为之倾注敬意，为之竭力奉献。第二层，包括第三四韵，依次列举了中国历史上五位杰出帝王的得失。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和成吉思汗都是中国历史上有代表性的英雄人物，创造了宏伟的历史业绩，当然也都存在着自己的历史局限性。第三层，即第五韵，强调更为杰出的英雄人物应出现在当代。因为古代的英雄们已经“俱往矣”，按照历史的发展规律，后人一定会创造出更为辉煌的业绩。这也是全词的主题。

毛主席对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成吉思汗的评价都是极为公允恰当的。毛主席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历史人物进行一分为二的分析，是十分科学的。既给予历史人物以客观公正的评价，也为后人的努力指明了方向。后面得出“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结论也是必然的。由于毛主席评点的这些历史人物都是帝王，所以蒋介石以此攻击毛主席有帝王思想，实际上是十分牵强的无稽之谈。在后来的历史实践中，毛主席带领全国人民为中国人民的解放和中华民族的复兴作出了重大贡献，立下了丰功伟绩，赢得了全国各族人民的敬仰与热爱，也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充分证明了毛主席在数十年前就提出的这个论断的正确性。

毛主席的这首词之所以成为千古绝唱，首先在于它的内容雄阔豪放，同时也由于它在艺术上的高明。这首词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单就词的艺术特点来讨论，突出的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正确选用词牌。词牌代表的是词谱。由于词谱来源于曲谱，深受曲谱影响，所以篇幅长短，句子长短以及声韵搭配都有很大的差别。从篇幅上考量，分为小令、中调、长调三类。篇幅小的简洁明快，但是难以容纳较复杂的内容，长篇的可以抒写重大题材和复杂内容，但是不易把握。从语句和声韵上考量，不同的句式、韵脚能够形成不同的节奏和韵味，有的明快高亢、有的婉转缠绵、有的低沉缓慢，分别适于表达不同的情怀，甚至有些词牌只适合某一题材，不能另作他用。所以写词虽然是“依谱填词”也必须注意选择适合所要抒写内容的词牌。毛主席所选用的《沁园春》属于长调，多四字句，容易展现对仗工整，语言凝练的特色；押平声韵，显得音律爽朗铿锵，具有流畅之美；多被用来呈现庄重典雅、旷达疏放、豪迈雄壮的风格。苏轼、辛弃疾、陆游等名家都有借调《沁园春》的作品，并且获得极高的评价。清朝康熙时期编著的《钦定词谱》就是以苏轼的作品作为正格范本。毛主席在写作中，也是完全尊重了词谱的要求，并利用与发挥了词谱的优势，只有“成吉思汗”的“汗”字因是人名用字不能调整，声调与词谱不符。所以虽然心怀驰骋，笔意恣肆，但是依然流畅自然，一气呵成，天衣无缝。

第二，充分运用对仗。对仗是格律诗词常用的修辞方法，《沁园春》词谱多是四字句，比较适合对仗，依例要求上阙第四五六七句之间和下阙第三四五六句之间应当分别对仗。具体的对仗方式有三种：一是单句对，即上阙的第四句对第五句，第六句对第七句，下阙的第三句对第四句，第五句对第六句。二是双句对，即上阙的第四五句对第六七句，下阙的第三四句对第五六句。三是单句对和双句对混合使用。其它的句子是否对仗，没有明确要求，但名家名作中也多有对仗的。毛主席的作品中，在约定应当对仗的位置进行了完整的对仗：“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并且在其他位置上也安排了对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这种高密度的对仗不仅被动地适应了词谱的要求，同时也是主动地利用了词谱优势，提高了作品的质量。适量的对仗句子连续使用，不仅在声韵上令人觉得朗朗上口，铿锵有力，同时也从文字上显得结构严整，逻辑严密。

第三，恰当使用领字格。“领字格”是词中的一个特别概念。所谓“领字”，即句中的某一个字或词单独使用不能构成意义，必须带动下文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意思。领字可以是一个字，在句中都是以第一个字领本字后面的几个字构成一个词组或句子，或兼领以下一句或几句。这种一个字的领字称“一字豆”，读时要稍作停顿。用作领字的字，多为虚词，如但、正、更、又、奈、恰等，也有动词，如问、算、料、看、望、怕等。领字格多用于慢词长调，在短调小令中虽有，但很少见。一般领字大都用去声字。它们的作用，大致分两个方面：一是承上启下。特别在长调中，讲究铺叙展衍，往往会发生意思转折或者需要将叙述推向深入，使用领字就能够使上下文自然结合，起到过渡或联系的作用。二是协调节奏。长调常用对仗，致使句型整齐，结构紧密，诵读起来易有一气呵成之感。而间以领字，强调使用读音响亮急促的去声字，而且采用一字豆的读法，就能够形成自然的顿挫，展现出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声韵之美。在《沁园春》词谱中，依例有五处应当使用领字，毛主席都充分予以注意，并且选择恰当的字进行搭配，不仅起到了协调节奏的作用，而且使内容也灵活自如地转折拓展，不露雕琢之痕，使人觉得浑然天成。如上阙第四五六七句“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一个“望”字就由抽象的宏观概述引向了对长城和黄河的具体刻画；第十一至十三句“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一个“看”字就把想象中的丽日雪景展现在面前；下阙第一二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一个“引”字不仅完成了由吟咏河山到评点历史的过渡，而且强调了是祖国的大好河山赢得了无数英雄的热爱；第三四五六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个“惜”字就全面表达了评价历史人物的科学态度，既尊重其功业又惋惜其不足；第十至十二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个“数”字形象地指出，面对已经逝去的历史，我们应当好好历数一下是谁正在为国家和民族创造出新的业绩。

总之，毛主席的这首词之所以会成为超越古人的千古绝唱，是因为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都有极为卓越之处，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研读与学习。

据有人统计，词牌有近千个，词谱包括变格有两千多个。这种纷纭多彩的状况为作者的创作提供了较多的选择余地，同时也增加了选择的难度。即使欣赏他人的作品，也必须首先搞清楚他所选用的词谱。词的押韵本身就比较复杂，不仅有押平声韵的、也有押仄声韵的，还有在同一首词中平仄韵转换的、平仄韵通叶的、平仄韵错叶的。除了句末押韵之外，还有在句中增设暗韵的，有些地方的韵是可押可不押的。词谱中那些标注可平可仄的字，实际上不见得都可以自由安排，有些地方受到拗救规则的限制，很可能必须使用平声。对仗也有单句对和双句对的讲究。领字格除了一字领，还有二字领和三字领。也有些句子或者字词会要求重复，甚至要求倒置重复。只有全面了解并掌握词谱中所包含的各项信息，才能真正读懂前人们的作品，真正领略到其中的意境美、语言美和音韵美。只有全面考虑到词谱的各种具体要求，写出来的作品才能真正做到合格合律、词到意到、声情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