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泉激
在上一讲我说过:“社会需要写作,时代呼唤写作,人生不能没有写作。”这是从写作对社会、对时代、对人生重要性的角度说的。人是生活在社会上的,社会是随着时代而前进的,人也就必须随着时代前进的脚步跟上社会的发展。所以,我说人生不能没有写作也是因为社会发展的需要。实事求是地说,人不可能都成为作家、理论家、思想家等等与职业写作有关的这家那家,社会也不要求不需要有那么多“家”,但就一个人来说,却都应该学会写作。
第一,写作是通过书面语言与人沟通的基本技能。文章是说话的一种书面的表现形式。有人说,说话是活跃的文章,文章是固定的语言,这个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大家知道,人不会说话不行,人与人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沟通。语言有口语和书面语两种形式,口语沟通的前提条件是必须面对面,离开了这个条件,口语就不起作用了。大家可能会说,现在有电话有视频不面对面也可以沟通,但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面对面,仍然代替不了文章的功能。文章对信息的书面沟通、固定和储存功能是任何口头的表达也代替不了的,这是很普通的道理。对人生来说,口语和书面语就如同鸟之两翼,两翼齐飞才能雄健无比,才能够“水击三千,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不然,就没有这样的豪迈壮阔了。只有通过写作,才能够通过书面语言把自己想要说的意思表达清楚明白,没有写作的技能就会给人生带来许多不便。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村里有许多不识字的人,收到外地来信要求别人给读;回信还要求别人给写。这样不仅很麻烦,逢年过节还要给麻烦过的人送点礼,或者请请吃饭。现在不像过去,没有不识字的了,信也让手机取代不用写了。但不用写信不等于什么都不用写,必须写的东西不会写,依然是麻烦。有的人不仅识字,学历还挺高,但就是不会写作。譬如,因为有的不会写,评学位、职称需要的论文就要找人捉刀,职场的写述职报告就要找人代笔,社会上因此还产生了专业代笔的人和代笔的机构。同原来那些不识字的一样,找人写这写那的时候要说许多好话不说,还要或多或少甚至随行就市地给人家报酬。做这样的事,有点破费倒还是小事,最怕的是找人捉刀代笔的事情东窗事发,还会生出许多麻烦,陷入一时尴尬。不仅当初的心血变成了枉费心机,所有的期望也付之东流,严重的还要受这样那样的处分,这就得不偿失了。鲁迅先生说“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分别,其一,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够把他们的思想,感情,藉此传给大众,传给将来。”显而易见,鲁迅先生这里说的意思是“文明人有文字”,当然还要把文字变成文章,才“能够把他们的思想,感情,藉此传给大众,传给将来”的。很明显,鲁迅先生在这里是把能不能写作当做“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分别了。这种说法让人听了似乎不那么顺耳,但他却这样说了。
第二,写作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情。这种说法是比较直截了当的,听起来可能有点庸俗。但从实际情况看,这个现象从古到今从来都没有改变。在中国古代,经常说的话就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怎么就天下知了呢?就是成举人,中进士,当了状元了。那时候考秀才、中举、中进士基本就是靠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写好了就成功了,一辈子有吃有穿有权有势了。所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美梦就变成了现实。过去经常听人说,有什么了不起,也不是 “三篇文章”考的!说明自古以来“三篇文章”都不那么容易做,但做好了也就出人头地了。最见功利的是汉朝的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就得了100斤金子的报酬。所以宋朝的辛弃疾的词里头就有了“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的句子。史料记载,汉武帝时候,陈皇后失宠,幽居长门宫。她听说司马相如文章写得好,便拿了大量黄金去请他写篇文章倾诉衷肠。司马相如于是便写成了《长门赋》,深深打动了汉武帝,陈皇后因而复得宠幸。现在没有了科举制度,也没有了什么“陈皇后”“李皇后”,一篇文章很难值那么多钱了,但靠写文章名扬四海,腰缠万贯的专家、学者、文学家、评论家等人还是有的。这当然只是极少数,但因为写文章遇上点幸运,这样的情况还是不少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提倡“群众办报”“开门办报”,开始写文章不署名,只写XX报道组,也没有稿费。后来才要求署名也有了稿费。这时候,写的稿子在报刊登载了,既扬名又得利,这不就是“名利双收”吗?那时候全县经常有人因为在报刊广播上发表了文章,被上级领导发现抽调或借调进入相关部门做文字工作的。
第三,会写文章是谋生求职的一个优势。不唯独写文章,一个人只要有一种技能,在谋生的道路上就会多一些好的机遇。会写文章当然也是一种技能,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技能,按照一种近乎概念的说法是“写作是一种复杂劳动”。这种“复杂劳动”与其它技能不那么相同的是,有的专业技能只适应一个点,除了这个点,别的地方就用不上了。而写作的技能除了新闻、出版、文学编辑、理论研究和文秘等部门需要大批写作人才之外,往往哪个部门、哪个单位都希望有一个或几个会写文章的人,有的单位还设有专门的写作班子。所以,会写文章不论到哪个部门和单位都很受欢迎。我曾经在山东写作学会年会上说过,如果让我设计大学写作课程,就安排大一的时候学习写作基础知识;大二就由指导教师带领到基层接触实际,进行学习和实践;大三回到教室,师生带着在实际工作和在写作实践中遇到的问题,继续进行课堂教学;大四便直接到实习单位进行写作实践锻炼,结合写毕业论文往报刊社投稿,要求毕业之前在正规出版物上发表3~5篇稿子。四年的假期要统一编入课程,作为接触实际的机会安排学生进行社会调查和社会实践。到毕业的时候,学生一手拿毕业证证明学历,一手拿发表的文章证明能力,哪个单位还不都抢着要。我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因为写作这种技能在很大程度上是实践的工夫,大量的技巧需要在实践中把握,实践中领会,实践中提高。所以,要增加学生接触到现实生活的机会,加大实践锻炼的比重。那天我的发言刚结束,台下就议论纷纷:“哪有这样的学生,哪有这样的学生呢!”实际上,这样的学生不是没有,关键是大学怎样要求,怎样引导,怎样培养。有的大学生喜欢写文章,毕业后希望能够到做文字的岗位上工作。我给他们建议说,就在你现在的岗位上多写,信息往上级机关报送,新闻稿和理论文章往相关报刊投,出了成绩有关领导就会发现你的才能,就会让你才尽其用,到你喜欢的岗位了。这种情况从来就不乏其例。我们看看出现在中国现、当代史上一些大师级的人物,如梁漱溟、钱穆、沈从文、华罗庚等,许多人开始都是因为一篇高质量的文章发表而被发现,从而得以在新的起点上创造出人生新的辉煌。或许有人会认为我这里提到的都是大家,一般人难以企及。但事在人为,作为人世间已有的典型,完全应该引起每一个有志于写作的青年朋友深思。一个人有了社会需要的才能,往往是决定自己社会位置的关键。这个意义是非常深远的,不能不令人深思。
第四,会写文章能够助推事业,提高能力。孤立地看,写文章不过是一种技能,但如果我们把写文章与人生,与社会联系起来看,其影响力和作用力往往无所不在。譬如说我们上面提到的一些人写论文,写述职报告,如果自己文章写得好,那就不仅不用找别人代笔,也不用因为担心有朝一日的东窗事发而惴惴不安了。再譬如我们党许多年就提倡领导干部自己动手写文章。毛泽东同志说:“我写文章从来不叫别人代劳”“如果一切都由秘书去办,那么部长、局长就可以取消,让秘书干。”所以,诸位将来有的能够在经常发言讲话的岗位上工作的时候,希望能够自己动手写文章,这对于开发自己的智慧,发挥自己的才能,传达自己的政令,表达自己的情感,肯定是比让秘书代笔更直接,更明了,更准确,效果也会更好。
写文章是人增长知识、增长才干的一条很有效的途径。写文章之前之后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都需要多读书,多看资料,多了解情况,多接触社会的人和事,久而久之,这些“多”在脑子里积累厚实了,自己的知识和才能自然也就丰富了。写文章很重要的一个作用是能够锻炼缜密的思维能力。上面我谈到“说话是生动的文章,文章是固定的语言”的时候只说是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并不是完全地有道理。文章有别于一般地说话,这是不言而喻的。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人、老作家的汪曾祺说:“文学作品的语言和口语最大的不同是精炼。”虽然,我们有时候也会说“怎么说就怎么写”,但说话有时候会脱口而出,信口开河,写文章的谋篇成章却需要经过构思、布局、叙述、表达、修改等等千锤百炼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经过千百遍的深思熟虑:主题的确立,结构的安排,材料的运用,风格的确立等等,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经过反复思考,充分论证,常常需要经过多次的确立——否定——再确立——再否定——再确立的过程,力求无可挑剔,无懈可击。一篇文章有一篇文章的体验,一次经历有一次经历的收获,天长日久,日积月累,就会逐渐养成缜密思考的习惯,就会使自己不仅在写作上,在说话办事上也会表现得敏捷、缜密和老成纯熟,人的能力和品位自然也就提高了。
第五,写文章能够让生活丰富多彩。写文章劳心劳力,默默无闻,没有付得出辛苦、耐得住寂寞的埋头苦干精神是做不了的,这当然是事实。但如果我们用积极的态度去看待,写文章也能够为自己带来许多乐趣。譬如说,自己没有行政权利,却可以通过文章的发表把自己的见解传播出去;自己不是领导,却能够为领导机关写出有分量的文件;自己不是评论家,却往往会一眼就看出文章水平的高低;自己不是书法家,却会有书法家把自己创作的诗词、文赋、楹联变成书法作品等等,自己则因此能够产生无限的成就感。其实,写文章本身也并不总是那么孤寂、冷漠、枯燥、闭锁,诸多的以文会友,以诗会友,唱和酬答,风流倜傥的雅兴,局外人也是很难体会得到的。在《红楼梦》里,这样的雅兴逸趣记载了许多。文人墨客的风流韵事同我国悠久的历史一样源远流长。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最多的可能就是宋朝的苏东坡、明朝的解缙、清朝的纪晓岚了。宋朝宰相王安石因为记住了一幅对联就得到意外的收获。据说王安石在赶考的路上见到一个员外家高大门楼挂着走马灯,灯上写着“走马灯,灯走马,灯息马止步”,求下联以择佳婿。王安石急着赶考自然无心理会,到京城会试便中了进士。殿试的时候,大殿前立着一面飞虎旗,旗上写着“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要求对下联。王安石立刻就想起了那个“走马灯”,应对如流,因而被点成了新科状元。有了这个意外收获,这新科状元去用“飞虎旗”对了对联迎娶了娇妻,合了个双喜临门。
我们经常能够听到“玩文字游戏”的话,这个说法虽然带有一些贬义成分,我还是常常以此作为对写文章的戏谑。朋友间见了面往往会问:“在做什么呢?”我说:“玩。”朋友说:“你不是在写东西吗?”我说:“是,那就是玩,玩文字游戏呢。”许多年前我就说:“我读书是休息,写东西是玩。”实际上如果排除那种“贬”的、损人的成分,文字游戏还是挺好玩的。据说当年纪晓岚向乾隆皇帝请探亲假,皇帝便说,我出个对子,对上了就批准,对不上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于是皇帝说:“十口心思,思妻思子思父母”,纪晓岚随口答道:“言身寸谢,谢天谢地谢皇恩”。这里君臣的对话,便是典型的文字游戏了。我觉得玩文字游戏比玩魔方好,因为文字的排列组合是没有穷尽的。从文字产生到如今,一代都有一代的新玩法。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文章的玩》,发表后尽管看法不一,我却至今还这样认为。这种认为,当然带有很大的调侃和戏谑的意味,更需要或这或那的必要的前提条件。不然,照样也是玩不转的。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以上,仅仅是从写作与人生的角度说的。如果进一步扩展开来,从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责任来看写作,看文章,意义就远不止于一时之得,一己之功,而依然要归于“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概念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