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间,父亲去世已十年有余,十年间母亲不仅完成了从农村生活到城市生活的顺利过渡,更收获了人到晚年的乐趣与从容。每每看到精神矍铄、健康硬朗的母亲和簇拥在她身旁的儿孙们,我总是感慨万千:有妈在才有家在。岁月的流逝是无言的,当我们对母亲的付出真正有所体会,当我们肩头挑起责任也挑起命运的时候,突然感悟到母亲就是我们的岁月。
母亲是怀揣着梦想走进这个家的。她是家里的长女,姥爷是革命军人常年不在家,姥姥是小脚妇女不中用,弟弟妹妹好几个都需要照顾,她没机会上学,做梦都想读书。嫁给父亲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教书先生,本想能够出去读书、工作。然而,进了这个家母亲“变卦”了。父亲在几百里外的高密县任教,几周甚至几月回家一趟,我大哥五岁了还光着脚没鞋穿、衣服破了没人补、帽子盖耷拉下来遮住半个小脸、穿着大人的衣服呼呼啦啦地上街,惹得小伙伴们都围着他笑。母亲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她毅然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梦想,她要为大哥当个好后妈。
就这样,母亲又做起了“当家人”,担当起了照顾老人、孩子的义务,还有繁重的农活和家务劳动。母亲用真心的付出和善良仁义彻底打破了世俗对后妈的偏见。大哥真的成了远近村里人公认的“有福人”。
母亲最羡慕念书好的。对儿女们既慈善又严厉,“没有什么比考大学更难的事,把书念到家就没有不会干的活儿,我没捞着上学,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一个个都要通过念书长本事。”回忆起上学,父亲教学却很少给我们什么教育,母亲没读书,却让儿女们享受到读书后的成就感。应了母亲那句话,我们姊妹最差也是高中毕业参加工作。
那年,大嫂二胎又是女孩,心里难过哭得厉害。母亲悄悄地把小侄女抱到自己房间照顾了好几个晚上,并反复地安慰大嫂“生男生女谁也定不了,上天的安排就接受吧。咱家二女儿还格外有出息,长大像你二姑一样儿不差于男孩呢。”二姑是我们村第一个女大学生,医科大毕业后凭着真本事到了上海大医院工作。还真被母亲言中了,小侄女很争气,她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女博士,现在北京买了大房子,大哥大嫂退休后正好去帮小侄女照顾孩子了。大哥经常打回电话跟母亲“汇报”北京的情况。每每在街面上谈起来,母亲有些骄傲,更是由衷地欣慰和满足。
不知不觉间,母亲来到县城里已经十年,她从心里放下了农村老家那大门大院,为了离儿女们近一些,母亲慢慢地适应城市生活,渐渐地习惯了进门开灯、出门换鞋,习惯了过红绿灯,习惯了在十几平方米的小院种各种各样菜。母亲还打破了邻里间见面打个招呼、互不干涉的那种氛围,教这家种种菜,帮那家看看孩儿,邀这个赶赶集,陪那个打打牌,偶尔还要帮人调理一下婆媳关系……
每次去母亲那里都能遇到邻居大姨大叔,“你妈妈到田田姥姥家了、去卫卫奶奶家了、在西边胡同打牌。”母亲一个人住,又上了年纪,邻居们都在悄悄关心着她呢。母亲告诉我,“远亲不如近邻,但要没有隔阂才叫近邻。”一有时间我喜欢去母亲那儿聊天,什么伤心痛苦、郁闷难过,到了母亲那儿都不算事儿了,从母亲身上我学到了很多。
母亲教育我们的时候并不总是和蔼,特别是当我们夫妻之间为某事吵得不想让步的时候,母亲习惯用严厉的口气,重复她那些亘古不变的原则:“容得下他是你的,容不下他就是别人的。”“没有解不开的死疙瘩,除了天灾人祸,谁也不允许让孩子缺爹少妈。”母亲总是要求自己的孩子宽容大度,儿子不得慢待了岳父母,女儿不能忘记公婆的恩德。我始终记得她那一句形象的调侃:“男人是抓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不怕耙子漏齿儿,最怕匣子掉底儿。不怕别人缺点多,就怕你的肚量小。看着别人不顺眼,也是自己修养不够啊。”母亲告诉我们肚量有多大家业就有多大,她不仅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着我们,更教会了我们如何做到宽容、大度、大气。
每当我们被物欲横流、人事纠葛困扰时,母亲总是用最朴实的言行教导我们: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做人要脚踏实地、知足常乐,永远相信有付出才会有收获。
是啊,岁月带走了青春,却留下了值得传承的回忆,母亲的岁月也引导我们如何迎接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