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版：综合信息总第1389期 >2014-07-18编印

      说实话，身为女人，我理解母亲对父亲的所有抱怨。我们还小的时候，家里的十亩庄稼地，都是母亲一个人操持。记得有天半夜里，被母亲的哭声惊醒，听见母亲委屈的声音：人家都是两口子一起收玉米，天还没黑就收完了，咱家倒好，就我一个人拼了命的干，大半夜才能回来……你不知道在空荡荡的地里，听着风呜呜的刮，我有多害怕，其实不光是累，我心里也难受啊……母亲的哭声，伴随着父亲的叹息声，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这么多年来，每当过母亲节，我总能记起那些夜晚，想象出母亲守着一地的玉米，那种丰收喜悦背后的，属于一个辛劳女人的复杂忧伤——她爱丈夫，也爱着他的事业！

      那时候，令母亲头疼的除了农忙，还有她得承担起一个“伙夫”的职责。因为村里没有食堂，上级下来工作的，邻村干部过来交流的，只要是到了饭点儿走不了，父亲一准把他们带回家。母亲曾说：那时，从地里回家，累得腿都迈不动了，经常远远就看见咱家门口一片自行车，就愁得开始叹气。放下锄头洗洗手就得赶紧去做饭……那时我还小，心想不就是做几顿饭吗？直到1999年青岛金大制革有限公司筹建初期，公司食堂还没建好，父亲就安排公司七八个管理人员一日三餐到家里吃，我目睹了母亲忙活半个多月后足足瘦掉十几斤，这才真正体会到母亲当时的不易。

      母亲把对父亲的爱，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唠叨和抱怨里，但却又不曾改变地付出着。父亲因为劳累，得了腰椎间盘突出、坐骨神经痛的毛病，最严重的一次，他疼得根本躺不下，连续三个晚上只能倚立在墙角眯一会儿，可第二天依旧风风火火地出门工作。除了我们家里人，应该没有人能想象出在外精力充沛的父亲，每次回到家，不是躺在沙发，就是侧卧在床头，经常连饭也不吃就睡过去了。有一次见他睡着了，我把他的手机藏到另一个房间，等他醒来看到手机上有未接电话时，就批评我说：以后不许这样，会误事的。无奈的母亲为减轻他的病痛，只好坚持每天给他按摩。父亲几乎每天都半夜回来，母亲就养成了常年和衣而眠的习惯。父亲走后，母亲整夜整夜的失眠，她常常揉着为父亲按摩而疼痛的胳膊，沉浸在美好而辛酸的回忆里，向我倾诉对父亲的思念：你爸爸曾经答应我，再干几年就退下来好好陪陪我，开车拉着我去外面转一转……我一直都在等着那一天呢……可是，他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他怎么就说话不算话呢？……母亲近乎病态的倾诉，让我无从回答，我只知道，这是父亲为母亲编制了很久的一个梦，现在却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近几年，父亲经常腹部疼痛，日渐消瘦。我们多次劝他去医院检查检查，他总是坚持说：没事，吃点药就好了。2013年4月上旬，父亲查出肝癌晚期，却对我们一直隐瞒着，仍若无其事的工作。中旬的一天，我无意中发现父亲遗弃的带鲜血的纸巾，我预感到他的病情严重。当我找到了他藏在车上的检查报告，看到“肝CA”这几个字时，瞬间感觉犹如晴天霹雳，我哭着劝父亲立即住院治疗，他却淡淡地说：唉，村里一大摊子事呢，我不能说扔下就扔下，总得把工作交代清楚了。4月19日晚半夜了，父亲仍没有回家，当我推开他办公室门的时候，看到他眼睛红肿，桌子上堆满了他写了撕、撕了写的纸团。面对着他写好的辞职报告，我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哭过——放弃倾注一生心血的事业，他的心里必定有千千万万个不舍。20日天刚擦亮，父亲凑近母亲耳朵边哽咽着说：我的病难治了，别耽误了村里的事，我想今天去辞职。母亲抽泣着说：去吧，工作交接好了就去治病。下午，父亲脸色更加苍白、浑身无力。我们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说：晚上要再开一次村两委会，把工作最后安排一下。21日凌晨，父亲突然大口吐血，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刚脱离危险期，父亲便要前去探望他的村干部，把村中正在修的路拍照带给他看，一边看一边提意见。待病情稍有好转，他立刻要求出院。没进家门，他先让司机拉着在村里转了几圈，他对我们说：如果村里再建个医院、建个超市、治理好荷花湾，该有多好！只求老天能再给我几年时间，我就想让大河头村民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7月8日，父亲第二次住院，病情已经严重恶化。有一天，他对我说：同病房住的安徽阜南县的栾风礼大爷是陪他老伴来治病的，家里特别困难，你看看衣兜还有多少钱，先都给她吧。父亲的举动，我并不吃惊，他曾经在家里也非常困难的时候，把姐姐订婚的1万元毫不迟疑地借给了需要的人。我懂父亲的心，就把身上仅有的1000多元钱送了过去。父亲去世后，我收到栾大爷的信，他说：为什么好人不能一生平安？苍天在哪里？……7月20日，父亲流着眼泪握住母亲的手说：咱俩37年的夫妻，我亏欠你的太多了，不能再陪你了……我放不下你，也放不下村里的父老乡亲啊……接着他又对我说：我这一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只有四间瓦房；爸爸其实也觉得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没能帮你安排一份安稳的工作，希望你理解爸爸……你们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我走以后，一切从简。

      2013年7月20日，这个失去色彩的日子，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走了，任凭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还是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无比热爱的这片土地。村里的父老乡亲都自发来送父亲，送的纸墩、花圈整整拉了三大车……看着送葬的人群中，那些并无血缘关系的乡亲撼天动地的悲恸，我突然感觉父亲其实并没有真正离去，他活在大河头村每一个人的心里！

     父亲曾说：生死由命，人能活多少年并不重要，但要活出价值，活出精彩！父亲的一生只有59年，但他却用这59年走完了百年人生。作为女儿，我除了刻骨铭心的悲痛，更为有这样的好父亲而骄傲。我会把父亲乐观、善良、坚强、勇敢的精神延续下去。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像父亲一样，做一个负责任、敢担当，无愧于社会的人！父亲是一轮太阳！他永远照耀着我，温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