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与三五知己,一炉火,一壶酒,倾夜长谈,是件乐事——任凭屋外寒风凛冽,屋内仍温暖如春。
身为南方人的郁达夫,很羡慕北方人这样的生活,在《江南的冬景》里,他这样写道:“凡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
我作为从乡村走出来的北方人,如今居住城市,也很怀念乡村围炉向火的那些夜晚,特别是入冬后,想念得有点近乎痴了。
北方乡村的冬天,是漫长的。对庄稼人来说,是最长的假期。忙碌了大半年,终于可以歇歇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下来。男人每天可以睡到大天亮,女人也不会叨叨了——睡吧,睡吧,冬天就是睡懒觉的季节嘛。
日子围绕着火炉转。一大早,女人就将炉火生得旺旺的,将寒气驱赶得远远的。热气将玻璃上美丽的霜花都融化了。围着炉子,一圈板凳。一家人都围着炉子坐,说着些闲话。去谁家串门,主人都会把你让在最靠火炉的地方——靠得近,暖和啊。
最美好的光景,是在夜晚。外面的雪大,扑簌簌地落。风也大,将裸露的树干吹得呜呜响。屋内的炉火呼呼响,小半截烟筒都烧红了。炉上的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正炖着白菜豆腐,还有半肥不肥的肉片。小花猫偎在炉前,馋了,喵呜喵呜叫呢。
饭桌就在炉边。菜熟了,女人端上桌,男人呢,早已烫好了酒,满屋子都是酒的香气。男人喝酒的姿势很潇洒,一仰头,“嗞”的一声,很陶醉的样子。孩子看了,馋,忍不住端过男人的酒杯,试探着抿一小口,却辣得直闹鬼脸。一家人都笑了,笑声惊醒了栖在屋檐下的麻雀,它喳喳几声,以示抗议。
饭后,男人搂着茶壶,喝茶,或者和女人相对而坐,剥花生——将花生的外壳剥去,以便去卖。这些花生,可是一家人一项重要的生活来源呢。小孩子呢,热衷于在炉盖上烤花生,用小木棒拨拉着,边烤边吃。如有耐心,等凉透了再吃,咯嘣咯嘣脆呢,更香。
奶奶们,多半是不厌其烦地纳那已密密的布满了针脚的鞋底,一边听着爷爷给孩子讲故事,不时会心微笑着。那故事里,多半有她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小媳妇大姑娘们,定是在织那些似乎总也织不完的毛衣、围巾。小伙子们大半闲不住,顶风冒雪,出门去找朋友们耍了。
如今,那些围炉向火的日子,让我常常回味。每到过年时,我都要赶回老家,也许路上风大雪大,但每每想到归家时围炉的享受,便不畏艰难,不虑寒冷了。
(曹春雷)